苏纹

阿湘才是本章主角=v=  第一章从这里开始

“这位姑娘，拦路所为何事？”

一行三名修士足踏飞剑、衣袂飘飘，正略带戒备地看向半空中的绿裙少女。虽说她看着不过十五六岁，但气息深远、颇为不凡，绝不似外表那般稚嫩。

“你们可是落霞宗的？”少女脆生生问道。这三人的衣角均绣着一抹云霞，乃是十里外的落霞宗内门弟子标识。

“正是。”一名青衫修士拱手道，“姑娘有何见教？”

“你家门派要大难临头了，”那少女一开口便是惊人之语，“我是特地来提醒你们的。”

“道友慎言！”另一名落霞宗修士皱眉道，“什么大难临头？”

“谁跟你开玩笑了？魔尊近日就在百里之外的出云山，这一点你们知道吧？”

听到魔尊名号，落霞宗诸人皆是脸色一变，道：“此事确有听闻，你是说——”

“三日后，魔尊将攻打落霞宗。”绿裙少女自顾自说着，全然不在意眼前三人的震惊与恐慌，“此事只有魔尊麾下的几员大将知晓，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到消息。你们赶紧告知落霞宗掌门，让他带着门派典籍、宝库与门人秘密撤离，切勿被人察觉。”

青衫修士深吸一口气道：“此事事关重大，道友可有凭证交予我等？若是属实，我等即刻回山禀报师长。”

“你是榆木脑袋么？”少女瞪大了眼睛，恨铁不成钢道，“我偷偷溜出来告诉你们，已经是冒了天大风险，哪还有别的凭证？爱信就信，不信拉倒，反正倒霉的又不是我！”

“呃……姑娘教训的是，”青衫修士汗颜道，“多谢姑娘仗义告知，我等立刻回山，一切交由掌门真人决断。”

“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，随你们的便吧！”少女似已不耐烦，转身掉头飞走了。三名落霞宗修士低声商议了一番，也一齐往回飞去。

 

离开落霞宗左近后，少女四处绕了好几个弯、不断抹去自身残留的痕迹和气息——不多时，她的容貌身段已变得全然不同，看上去大约十七八岁，一袭深紫色长裙，容颜秀美、楚楚动人，眼波流转间隐现妖气。

她并未再掩饰气息，一路飞到出云山附近，两名负责警戒的修士很快踩着飞剑出现，见到她时略微一惊，不由躬身道：“紫煞姑娘。”

顾湘道：“主人呢？”

“尊主在行宫之中，其他几位大人也在。”那高个子修士连忙应道。

顾湘点了点头，便向浮在山巅的那艘大船飞了过去——这是一件行宫类法宝，瞬息千里、自带攻击与防御法阵，内中自有天地。

高个子修士目送她离开，似乎有些恋恋不舍；另一名较胖修士则用手臂撞了撞他，笑道：“看什么呢？那可是魔尊身边的人，你还敢有什么想法不成？”

“顾姑娘只是魔尊的侍女，又不是他的侍妾——我怎么不能有想法？”高个子修士有些悻悻，仍不服气道。

“你若真有胆子勾搭魔尊身边的人，那不如先努力突破至元婴。”那较胖修士显然与他关系不错，开玩笑道，“否则你一个小小金丹，人家凭什么选你做道侣？”

“我如今不过金丹中期，就算能顺利修炼至结婴，那时顾姑娘说不定也更进一层了……”高个子修士叹了口气，片刻后方道，“你可知道顾姑娘的真身是什么？”

“这却是没听说过，”较胖修士沉吟道，“无心紫煞是魔尊身边的人，平时哪能轮得到她出手？不过据说她一向以身法见长，大概是某种飞禽或是天性敏捷的灵兽化形……”

 

一路通行无阻，顾湘迈入门内时，便见数名返虚境修士毕恭毕敬地跪坐于案前，中间上首的温客行则斜靠在座上，右腿屈起、抵着扶手，正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酒杯。见她进来，那人才抬头看了一眼，道：“回来了？去了这么久。”

顾湘早有准备，自纳虚戒中取出一撮血红色的细小花朵，笑嘻嘻道：“主人，婢子在玉阙山附近发现了一丛五百年年份的血影花，想着对主人有用，守护它的巨蟒也只是元婴修为，就同它打了一架。虽然消耗掉了一张剑符，但总算到手啦，拿来献给主人！”

她松开手，血影花被风托着、向温客行的方向飘了过去。那人随意看了一眼，一拂袖、血影花已消失不见，而后淡淡道：“坐下吧。”

“是，主人！”顾湘心里暗自松了口气，到一旁坐下。

又听温客行道：“常幽，今夜子时，换成你的人先攻打落霞宗，让连绣云配合你布阵。”

“今夜？”顾湘愕然，脱口而出道，“不是三天后么？”

温客行一顿，顾湘心里立刻咯噔一声，连忙作关心状：“主人，这样会不会太匆忙？有的大阵需要花时间筹备——”

“不必了。有我在，一个也逃不了。”温客行的目光扫过众人，道，“你们都下去吧。”

“是。”众人齐齐行礼，鱼贯退出。

“顾湘，”屏退左右后，温客行重新望向她，神色淡淡、不辨喜怒，“你到底去了哪儿？”

“我，我按着主人的吩咐，去了奇珍坊，只是后来在玉阙山，才耽搁了一阵……”

在温客行漠然的视线下，顾湘的声音越来越小，最后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来，颤声道：“婢子、婢子知罪……”

温客行收回目光，半晌不言。顾湘战战兢兢跪着等待发落，连口大气都不敢喘。

“当年在无尽渊下，你曾替我寻来草药疗伤。”温客行垂下眸，缓缓开口，“我带你离开无尽渊，又助你化形——便已恩怨两清了。”

顾湘绞紧了手指，低着头一声不吭。

温客行略微前倾地看向她，眼神幽深。

“顾湘，别得寸进尺。”

 

顾湘伏在地上，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。即便温客行并未刻意针对她，但一名大乘期修士情绪变化引起的恐怖威压，已令她全身的血肉骨骼都不堪重负地咔吱作响。

——待到温客行收敛了气息，她已整个人如同脱水了一般。

“罢了，起来吧。”

温客行端起酒杯，道：“下不为例。”

“谢主人……”

顾湘心有余悸地应了一声，站起来，见温客行再无回应，才识趣道：“婢子……先行告退。”

她又行了一礼，默默向外退去。走到门口时，又听温客行道：“顾湘。”

“……主人还有吩咐？”她怔了怔，回过身，小心翼翼问道。

“你不愿看着我继续杀人，是么？”

“我……”顾湘一时语塞，竟不知该如何作答。

温客行垂着头，不知在想些什么，半晌后才道：“你走吧。”

“既已因果两清，你也不必再留下服侍了。”

顾湘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，身体先意识一步作出了反应——她扑过去跪在温客行面前，抱紧他的手臂，凄惶道：“我不走！主人，你不要赶我走……”

“离开此处，便能眼不见为净。”那人道，“天下之大，何处去不得？”

“我不要、我不要！”顾湘拼命摇头，死死攥住他的袖摆，“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，我不要离开你！”

“你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。”温客行低声道。

“我就要跟着你！”顾湘见他神色，一时间急得眼眶都红了，“主人，你……你不要我了么？”

那人只是沉默。

“我以后会听话的……主人，你、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？”顾湘抽噎起来，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，“阿湘就只有你了……”

她把头枕在温客行膝上，眼泪逐渐浸湿了衣衫。许久之后，温客行才抬起手，轻轻抚摸了她的头发。

“好了，哭什么。”他缓声道，“又没说不要你。”

顾湘渐渐止住哭泣，抬起头，睁大眼睛看着他。

“你暂且不想走，便也随你。我说过的话始终有效——你可以随时离开，不会有人阻拦。”

不待她回应，温客行已重新闭上眼，靠在椅背上道：“你下去吧。”

“……是，主人。”

 

走到门口时，顾湘忍不住回头，看向座椅上一手抵着额头、似闭目小憩的温客行。无数道光线透过行宫阵法，将大堂映得透亮；他却像是在浸没在阴影中，与整个世界泾渭分明地割裂开来，近在咫尺……遥不可及。

她突然想念起无尽渊下的凛冽寒风。

 

 

 

数百年前，她还是一只灵智初开的小紫貂。无尽渊虽为天险，但那些因种种机缘巧合误入此地的生灵——虽然大多都已化作枯骨，但总有那么万分之一幸存了下来；或是天赋异禀，或是在魔气浸染下发生了异变，或是幸运地落入了不那么凶险的偏隅之地。这样的灵植或兽类虽极为罕见、但并非没有，而更多的……还是被污秽恶念侵蚀后尸变的修士、灵兽，或是以残破法宝为核心、凝聚魔气而成的煞魔。

自有记忆起，紫貂就一直生活在无尽渊下。它是天生异种，不惧魔气侵蚀，行动迅捷如风、能攀数百丈崖壁，天赋法术是自口中吐出的淡青色风刃。但相比起深渊内其他活物或“死物”，它还是太过弱小，经常饿着肚子——大多时候它只能爬上崖壁，寻些稀疏生长的野果；或是等那些厉害家伙厮杀完之后，悄悄去败亡者身上撕扯下来几块肉。

那一日，它在崖壁上发现了血鹰的巢穴，叼走了两颗蛋，被随后追来的血鹰抓伤了腿；若非最后一刻觉醒了血脉中的风遁之术、堪堪逃离，它早已成了血鹰的盘中餐。初次发动风遁的它把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，拖着伤腿没爬几步就动不了了，趴在地上凄凄惨惨地低鸣。

紫貂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他的。

那个人替它正了骨，用草药敷在它的腿伤上，以布条扎紧，而后退开了几步。紫貂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，歪着头、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类，嗷呜了一声。

“还不走？”那人道，“若不是我今日恰好杀了只变异的白虎，能够吃上几日，你可就活不了了。”

紫貂似乎听懂了些什么，赶紧跑掉了。

 

养好腿伤之后，它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，只是会时不时偷溜到那附近，躲在山石枯树之后，悄悄观察那个人。

他有时会在一个小小的、挖掘出的山洞中休息，有时一离开就是很长时间。他比它要强得多，能杀掉一些很厉害的家伙——究竟有多厉害，小紫貂也不清楚，总之是很厉害很厉害的。

无尽渊下没有灵气可供吐纳，即便早已辟谷，也必须以进食等方式炼化精华，以免自己的肉身衰败。虽然那人很强，但无尽渊中能“正常”食用的东西实在太少了：紫貂见过他啃食被魔气浸染成墨色的树皮，也见过他斩杀不知尸变了多少年的尸兽，把腐肉一块块扯下来撕咬。那东西也能吃吗？紫貂有些疑惑：它曾经饿极了咬过一口，后来萎靡不振了半个月，便再不敢尝试了。

有时运气好，那人寻到的是像它一样的“活物”。若是能找到机会，紫貂便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，偷偷溜过去咬下一大块，然后发动风遁逃走。

后来成了惯犯，它的胆子也越来越大，有次还跑到那人栖息的山洞，偷偷叼走了一块肉干——第二天，它又把几枚刚从崖壁上摘来的野果放在了洞口处。

那一日，紫貂又溜到山洞附近，却没瞧见那人，只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。它循着气味追出去数里，看见那人无声无息地倒在血泊中，不远处是一具早已腐烂的人类尸体。

紫貂虽不知道什么是“修士”，却知道在无尽渊中，最恐怖的往往就是那些尸变后的“人”——眼下这一个气息已完全消散，恐怕是彻底“死”了。

紫貂跑到那人身边，见他紧蹙着眉、昏迷不醒，胸前一个可怖的大洞，周身黑雾弥漫，但仍有微弱的气息。紫貂用小爪子轻轻挠了他一下，又拱了拱他，那人依旧毫无反应。

——血的味道会吸引来更多的敌人，尤其是煞魔。

紫貂绕来绕去几圈后便离开了。它循着记忆中的路径，爬上百丈高的山崖，咬断了一丛墨绿茎叶的草——它从前受伤的时候，曾把这种草敷在伤口上，那伤口很快就愈合了。

它叼着一丛草叶回到原处，那人依旧没有醒来。于是紫貂把草叶咬碎，塞进那人胸口的大洞，而后在一旁焦虑地摇着尾巴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那人闷哼一声，手指轻微动了动。紫貂高兴地凑上去舔了舔他，看见他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
他慢慢扶着地面撑起身，而后又咳了几声。

“……谢谢。”他低声道。紫貂轻轻叫了一声。

它看见那人勉强站起来，掐了个手诀，缠绕的黑气将周身的血迹吞噬得干干净净，再无丝毫血腥味；胸前的巨大伤口，亦在蠕动着复原。他踉踉跄跄地往回走，紫貂一路跟着他。

回到洞穴之后，那人在洞口做了些布置，而后才倚着石壁坐倒下来、盘腿调息。就这么坐了一天一夜——中途紫貂出去过一次，待他再睁开眼时，已叼回来几颗果子放在他身边。

那人没说什么，只轻轻摸了摸它。

 

自那之后，紫貂就跟在了他身边。

那人会对它说话。有时是在教它些什么，有时只是自言自语——紫貂懵懵懂懂，只能大致分辨一二。

它没有再饿过肚子：那人知道它吃不了被浊气污染的腐肉，杀死妖兽后总会把肉留给它。他一天比一天更强，一次又一次深入无尽渊、猎杀煞魔和尸傀，搜刮残破的玉简和法宝碎片——那些破烂东西有什么用？紫貂从来都不明白。

 

那一日，它叼着一块玉简碎片兴高采烈地跑回山洞，却见那人蜷缩在角落，浑身剧烈地颤抖着：一丝丝魔气从他身上逸散开来，又有更多魔气不断钻进他的皮肉骨骼之中。

紫貂把叼着的碎片放下，轻呜一声，那人却充耳不闻。

他为什么发抖？是觉得冷吗？小紫貂有些茫然，凑过去舔了舔他。

——因着千劫大阵的残留，无尽渊中四季颠倒，时不时就有寒流过境，每年都会冻死些飞禽走兽。

于是紫貂钻进那人怀里，贴着他的胸口，毛茸茸的尾巴卷着他的手臂，试图给他取暖。

“杀了他们……我要杀了他们……”那人颠三倒四地呢喃着，似是深陷于梦魇，“师兄……救我……杀……全杀光……”

他的右手不知不觉落在紫貂毛茸茸的小脑袋上，指甲渐渐生长、变得漆黑，透出一股冰冷的邪异与恶意——紫貂浑然未觉，脑袋又在他颈间蹭了蹭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那人渐渐停下颤抖，指甲的色泽也恢复了正常。

紫貂察觉他似乎不再冷了，高兴地嗷呜叫了一声。

 

“小东西，这个时候还敢靠过来，”他低声道，“不怕我宰了你吗？”

紫貂懵懵懂懂，又舔了舔他的手指。

沉默许久后，那人渐渐收紧手臂，抱住了怀里的小紫貂，把头轻轻靠在它身上。

 

千年孤独。

他还能抓住的……也只有这么一个小家伙了。

 

 

 

顾湘不禁抬眸看他——恍惚间，那人似乎又与无尽渊下曾温柔拥抱过她的身影重叠。

如今，他已是威震天下的魔尊，愈发喜怒不形于色，冷漠与威压日益深重；所有人都害怕他，就连她……也越来越不敢在他面前放肆。

 

可顾湘也知道，他从未真正高兴过。

她也不知道……该怎么做。

 

如今她已是元婴修士，是魔尊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；几乎能拥有一切想要的东西，就连那些修为远高于她的大派掌门、长老，在她面前也多有奉承之意。

可她还是会时不时想起那个小小的山洞。即便弱小而懵懂，但有人悉心保护着她，与她分食一块干涩的兽肉，在寒夜里彼此依偎。

 

 

顾湘站在出云山顶，眺望着远山苍翠。微风拂起她的发梢，像是温柔的轻抚。

青山如故，天地苍茫。

 

 -TBC-

有些心疼温温，还好有阿湘小可爱……

阿絮下一章就该醒啦！

别说阿湘不知道该怎么帮他，连作者都不知道……能不能HE就看老天给不给灵感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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